中国古籍中的专业猫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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布莱克诗云:“一沙一世界”。一猫呢?单是猫的双眼,就装得下整个宇宙,更别说猫爪子、猫尾巴、猫胡子和猫耳朵了。换句话说,猫是永远也读不完的书。
李白诗云:“相看两不厌,只有敬亭山。”如果你看到的是人,那么终究有看够的时候。如果你看到的是猫,那就永远也看不够——世间只有无趣的人,却没有无趣的猫。
猫究竟可以多么有趣呢?翻开中国古籍中有关猫的记载,就能够知道。可是那些记载实在太多太杂,本文将要介绍的,仅限于其中的专业猫。这里所说的专业猫,可不单单指捕鼠猫。对于无所不能的猫咪来说,捕鼠只不过是小意思而已。
所以,我首先要介绍的不是捕鼠猫,而是哺鼠猫,两者只差一字,意境却大不相同。
在中国史籍中,特别喜欢记载哺鼠猫的事情,如《新唐书·志第二十四·五行一》:“天宝元年十月,魏郡猫鼠同乳。同乳者,甚于同处。大历十三年六月,陇右节度使朱泚,于兵家得猫鼠同乳以献。大和三年,成都猫鼠相乳。”
所谓的猫鼠同乳,指的是小耗子与小猫咪一起吃猫妈妈的奶,不再分彼此,猫鼠一家亲。这是为什么呢?猫妈妈开始哺育后代时,如果你塞给她一只小耗子或者小狗,她也会将视为己出,这是伟大的母爱光辉下的必然结果,没有什么好奇怪的。《朝野佥载》卷三,就有类似记载与合理解释:
“河东孝子王燧家猫犬互乳其子,州县上言,遂蒙旌表。乃是猫犬同时产子,取猫儿置狗窠中,狗子置猫窠内,惯食其乳,遂以为常,殆不可以异论也。”(这段话的大意是:河东孝子王燧家的猫和狗,互相给孩子喂奶。他的儿子把这件事告诉了州县官,于是得到旌表。原来是他家的猫与狗同时生了小孩,又把小猫放到狗窝中,把小狗放到猫窝中,从小喝奶喝习惯了,也就习以为常,这恐怕算不上值得议论的怪事。)
猫也会吃素。我家有一只猫,专门爱吃各种水果,不甜不吃,尤其爱吃香瓜。古代寺庙中,也有吃素猫。朱元璋在《寺中貓食肉》诗中说,“日逐随僧常茹素”。清人俞樾在《右台仙馆笔记》卷七,记载了一个喜欢米饭配豆腐的素食猫,戏称其必成正果:“临平有某氏嫠妇,独居悲花庵中,长斋奉佛有年矣。畜一猫,亦不食荤血,每食饲以白饭一盂,上置豆腐一方,呼而戒之曰:‘猫,尔其省穑而食之!’猫嗷然若有知者,先食白饭,饭尽,乃食豆腐,日日如是。余外姊适周氏者之女实亲见之。余长女闻而笑曰:‘此妇所修未知何如,此猫必成正果矣。’”清人郑珍在《母之猫赞》中,也曾提到爱吃豆腐的猫,以前已经介绍过了。
好多人都知道“芝麻开门”的故事,中国的明代则有“猫咪开门”的故事,题为《真如猫》(郎瑛《七修类稿》卷四十七):“杭州城东真如寺,弘治间有僧曰景福,畜一猫,日久驯熟,每出誦經,则以锁匙付之于猫。回时击门,呼其猫,猫乃含匙出洞交主也。或他人击门无声,或声非其僧,永不应之。此亦可为异也。”(这段话的大意是:明孝宗弘治年间,杭州城东的真如寺中,有一个叫景福的僧人,养了一只猫,日子久了,变得十分驯服,每当景福出外诵经,就把钥匙交给猫,回来时敲门喊猫,猫就含着钥匙出洞,交给主人。倘若别人敲门但不喊猫名,或者虽然喊了猫名却不是景福喊的,猫就一直不予理睬。这也可以算是奇事了。)
叫声“芝麻开门”,只能看到冷冰冰的财宝;叫声“猫咪开门”,却能看到毛茸茸的猫咪,这有多妙。如果经过训练,猫当然能做替人叼钥匙的小事情;有的猫还能无师自通,学会自己开门呢。我曾经在本地报纸上看到,一个女人说,因为猫打碎了家中的东西,她把猫锁在阳台的门内。后来,她大概是去阳台取什么东西,不小心把自己反锁在里面,只能呼唤猫来帮忙。经过多次尝试,猫终于把门锁打开(估计是那种一拉即开的),将她救了出来。打那以后,她再也不惩罚猫了。顺便说一下,美国儿童文学作家迈·德容在小说《一只兔子般纯白的猫》中,描写了一只白猫,能用爪子打开公寓里的任何一间房门。
以上提到的专业猫,分别是哺鼠猫、吃素猫和开门猫,下面说说节气猫。
在《猫与天气》一文中,我已经提到猫与节气的关系,这里只说猫如何预报夏至。唐段成式《酉阳杂俎》续集卷八称:“猫:……其鼻端常冷,唯夏至一日暖。”据此,猫的鼻头在夏至那天会变暖。明郎瑛撰《七修续稿·卷三·耳角鼻》则附会说,猫的鼻头在夏至变暖,是阴阳属性和阴阳之气共同作用的结果:“猫鼻四时湿冷,惟夏至一时乃温;虎鼻常热,惟冬至一时乃冷。此由禀性阴阳之至,而天地阴阳之极则相变然耳。”明曹安在《谰言长语》中,说得更是玄乎:“夏至日,猫鼻暖,余日皆冷。予以此言于人,遇夏至日验之,猫鼻仍冷,不信。予曰:未至夏至时刻。忽至此时,乃暖。”他们的解释,怎么看都不靠谱,我还是更相信许地山在《猫乘·自然的猫》中的说法:“中国书上常说,猫的鼻端常冷,唯夏至一日暖。这是因为它的鼻常湿,为要增加嗅觉作用,与阴阳气无关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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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一节要说的专业猫,分别是飞猫、猫王和迷人猫。
清代人相信,古印度有飞猫,如清南怀仁撰《坤舆外记》卷下:“印第亚:印第亚即天竺(五印度),在印度河左右……其猫有肉翅,能飞。”清陆次云撰《八紘译史》卷二:“天竺,一名身毒,地方三万余里,分五国,即五印度也……猫有肉翅,能飞。”
猫能飞,想想就令人激动,但这终究不过是童话,就像美国女作家娥苏拉·勒瑰恩在长篇系列童话《飞天猫》中写的那样。小时候,曾经在1956年的上海某期《少年文艺》杂志中,看过一篇边防战士写的纪实,里面提到一种活跃在云南热带雨林中的“飞豹”,但恐怕这也只是形容,如同明郎瑛撰《七修类稿·卷五十一·奇谑类·三脚猫 》所说的那只三脚猫:“嘉靖间,南京神乐观道士袁素居,果有一枚,极善捕鼠,而走不成步,循檐上壁如飞也。”此处所说的“上壁如飞”,极其可信。我常常惊讶于猫的迅疾,对猫来说,时间绝不能以秒来算,在半秒甚至更短的时间内,已经足够做不少事了。猫科动物之所以能称雄世界,除了他们的脚爪和尖牙外,短跑的速度和超群的爆发力,大概也是很重要的原因。
真正的飞猫应该是不存在的,但如果身体出现变异,长出不能飞的肉翅,那倒很有可能。吕思勉在《猫乘·猫生翼》中,就曾引用民国的《申报》,介绍了英国牛津动物园收养的背生双翅却不能飞翔的流浪猫:“二十二年八月三十日《申报》路透社伦敦通讯云:牛津近有一奇猫,背生二翼,各长四寸,上覆黑白毛,亦尝试飞,但不能举其体耳。猫殊肥大,其鸣也,其嗜鱼与鼠也,悉如常猫,为人弃在道左,今畜在牛津动物园中。”
现在说说灭鼠猫中的极品,即猫王。这种猫的专业自然也是灭鼠,却不必亲自出爪,只要往那儿一趴,就能让老鼠自动过来送死,故名猫王。
明慎懋官《华夷花木鸟兽珍玩考·卷之七·西番猫》:“景泰初,西番贡一猫,经过陕西庄浪驿时,福建布政使朱彰,以事谪爲驿丞,彰管其贡,使译问猫何异而上供,使臣书示云:‘欲知其异,今夕请试之。’其猫盛罩于铁笼,以铁笼两重,纳著空屋内。明日起视,有数十鼠伏笼外,尽死。使臣云:‘此猫所在,虽数里外,鼠皆来伏死,盖猫之王也。’朱彰,原交趾人。”
这段话的大意是:明代宗景泰初年,西域某国进贡了一只猫,途经陕西庄浪驿,当时的福建布政司朱彰恰好因故被贬为驿丞,负责管理贡品的运送事宜,就派翻译去问,这猫有什么出奇,也值得上供。使臣用笔写出了回答:“要想知道这猫有什么出奇,今晚请让我一试。”使臣把这只猫装在铁笼子里罩好,外面又套上一个铁笼子,放置到一个空房间之内。第二天,大家起来一看,装猫的笼子外面,趴着几十只老鼠,全都是死翘翘的。使臣说:“就算几里外的老鼠,也会跑到此猫所在的地方受死,因为它是猫中之王。”朱彰,原是交趾人。
明严从简《殊域周咨录》、余懋学《说颐》、郎瑛《续巳编》等书,也曾记载此事,清代画家罗聘,还曾绘出《猫王图》并自题说:“此天竺猫王也,鼠一见伏地而死,旁观者哑然大笑不止,不知此语出藏经。花之寺僧记。”
所谓的猫王之说,只能当作故事听,而这个故事或许会令人想起美国喜剧电影《捕鼠记》:为守住价值不菲的老宅,两个财迷兄弟重金雇来的超级猫王,却被小老鼠捉弄得团团转。同样只能当故事听的,是所谓的猫迷人之说,如明陆粲在《说听》卷下记载的金华猫作怪迷人事:
“金华猫,人家畜之三年后,每于终宵,蹲踞屋上,仰口对月,吸其精,久而作怪。入深山幽谷,或佛殿、文庙中为穴,朝伏匿,暮出魅人,逢女则变美男,逢男则变美女。每至人家,先溺於水中,人饮之,则莫见其形。凡遇怪者,来时如梦,日渐成疾。……今其地不敢畜黄猫,以成精者多是类也。王之孙祖福,尝道其事。”
这段话的大意是:金华本地猫,被人喂养三年之后,每到半夜,就会蹲在屋上,张嘴对月,吸其精华,时间久了,可以作怪。届时,金华猫将会进入深山幽谷,或者在佛殿、孔庙中做窝,白天躲藏起来,晚上出来迷惑人,遇到女人就变美男,遇到男人则变美女。每当来到人家中,金华猫先在井水里撒尿,有人喝了井水,从此就再也看不见它。凡是遇到金华猫怪的,在金华猫到来时,感觉好像在做梦一样,然后就渐渐得病了。……至今金华人仍然不敢养黄猫,因为修炼成精的,多半是这样的猫。王玉的孙子王祖福,曾经说起这件事。
《说听》所载金华猫作怪迷人事,明谢肇淛在《五杂组》中摘编了一句,清褚人获在《坚瓠集·坚瓠秘集·卷之一·金华猫精》中抄改了一番。清代词人纳兰性德在《通志堂集·卷十八·渌水亭杂识四》中说:“金华人家忌畜纯白猫,能夜蹲瓦顶,盗取月光,则成精为患也,兽亦知天元哉。”纳兰性德此语,不知从何而来,《说听》中的金华猫明明是黄的,到了纳兰性德这里却变成了白的。
总的来看,猫迷人的故事,终究是故事而已。猫能通过他那独特的声音及肢体语言与人交流,这倒是真的。比如,在与人玩捉迷藏时,如果他“捉到”了你,就会冲你眨一下眼睛,表示他胜利了;在需要人同他游戏时,他会轻轻地勾动尾巴,一如招手,意思是:“再玩一会儿吧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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比猫迷人更高精尖的,就是猫变人,这种专业可不是一般猫能够掌握的,起码要在考研补习班苦读千年才行。梁吴均在古籍《续齐谐记》中,就讲了这样一个故事,说是燕昭王墓前有一个修炼千年的“斑狸”,即毛色斑斓的野猫,听说西晋名臣张华特有学问,就变成书生,想去跟他切磋一下。临行之前,他问燕昭王墓前的千年华表:“就凭我的才学与美貌,可以去见张华吧?”华表说:“你的学问自然不在张华之下,可是那家伙太阴险了,你见了他恐怕就会倒霉,再也回不来了。这样的话,不但枉费了你的千年修行,连我也得跟着吃锅烙。”
斑狸却跟骄傲的小花猫似的,根本听不得劝,转身就去找张华了。张华一看,这小伙风流倜傥,定非凡人,立刻对他重视起来。等到双方谈经论史,斑狸引经据典,口若悬河,张华根本不是对手。斑狸得意洋洋,想要离开,却发现张华早已派人守住大门,不许他出去。
然后,张华去找丰城令雷焕,雷焕说:“这是千年老精,只有用千年枯木去照,才可以现形。燕昭王墓前的华表,已有千年,可以派人去砍来。”张华派人去砍华表,华表说:“老狸没有自知之明,果然连累了我。”那个人砍了华表,从底部取出一个二尺长的青衣小人,在回去的路上,变成了枯木。张华把枯木点燃,去照书生,他立刻变成了斑狸。张华叹息着说:“要不是遇到我,再过一千年,这两个东西也不会被发现。”
在《搜神记》的《张华》一篇里,也有这个故事,但细节有别,尤其最后,张华竟然杀害了斑狸,准备吃肉(“乃烹之”),这就太过分了,斑狸不过是喜欢显摆学问而已,又不曾害人,何必杀了吃肉呢?张华有那么嘴馋吗?
隋王度的《古镜记》中,也有同样过分的猫鬼故事,说的是有一个爱学习的老野猫,在华山府君庙前的长松下修炼了一千年,故称千岁老狸。这个老野猫经常变成人,华山府君很不高兴,想要杀掉他,于是他逃得远远的,变成女人,却被人捉住,折磨了好几年,又把他寄存在程雄家,说是他的婢女,名叫鹦鹉。
王度来到程雄家,拿出古镜自照,恰好照到了远处的老野猫,他知道自己劫数难逃,就坦白了一切。王度说:“你本是老野猫,变形为人,难道不会害人吗?”老野猫说:“我变成人,服侍人,对人无害。可是,逃跑隐匿,变幻人形,都是神仙憎恶的行为,所以我确实是该死的。”王度说:“我要是放了你呢?”老野猫说:“谢谢您的好意。可是,一旦被天镜照过,那就再也不能逃脱了。但我变成人的时间太久了,恢复原形就会感到羞耻。希望您能把天镜放回匣中,容许我大醉而死。”于是王度向她敬酒,又把程雄的家人和邻居全部找来,一起欢宴。
老野猫很快就喝得大醉,挥起衣袖,一边翩翩起舞,一边唱道:“宝镜宝镜,可悲吾命!自我离形,几换门庭?生虽可乐,死必不伤。为何眷恋,守此一方!”他唱完了,拜了两次,现出原形而死。
如果说欲与张华PK的斑狸令人同情,一直在逃避华山府君追杀的老野猫更是如此,他不但从未害人,反而为人所害,简直可以说是苦大仇深,最后还是难逃一死,真是没有天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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现在说一说作怪猫,也就是猫鬼。
中国古代的猫鬼故事,除了《隋书》之外,其他古籍也有记载。在《猫苑》中,就有猫咪被人无辜害死后变鬼作怪的故事:“阳春县修衙署,刚筑墙。一日,其匠未饭,有猫来,窃食其饭并羹。匠人愤极,旋捉得此猫,活筑墙腹以死。工竣后,衙內人皆不安,下人小口,率多病亡。因就巫家占之,云:“此猫鬼为祟,在某方墙内。”于是拆墙,果得死猫。遂用巫者言,奠以香锭,远葬荒野,自是一署泰然。此道光十六年事……”
这个故事的大意是:有一年,广东阳春县的官员雇了一个工匠,负责整修官署,加固墙壁。一天,工匠吃饭之前,有只猫走过来,偷吃了他的饭,又偷喝了他的肉汤。工匠气急败坏,立刻把这只猫捉住,活活筑在墙内,任其死去。竣工以後,官署之内的人,全都得了病,婢仆和小孩,多半病死。他们去找巫师占卜,得到的结果是:“这是猫鬼作祟,就在某个方位的墙内。”於是他们拆掉那堵墙,果然找到死猫,就按照巫师的吩咐,给它烧香烧纸,举行祭礼,又把它远葬荒野,从此全署平安。这是道光十六年(1836)的事情。
早在南朝宋劉敬叔撰《異苑》卷八中,就有墙中藏猫故事,但那里说的是野猫藏在墙中作怪,却被河南尹乐广发现,“使人掘墙,得狸而杀之,其怪遂绝。”美国罗伯特·达恩顿著《屠猫记:法国文化史鈎沉》(吕健忠译)第100页称,为保护新家,十八世纪的法国人“曾经把猫活活封在墙壁里面——从中古时代建筑的墙壁所挖出的猫的骨骸来判断,这是非常古老的仪式。”美国小说家爱伦·坡在恐怖小说《黑猫》与《一桶白葡萄酒》中,则有将活人砌入墙内的描写。金庸小说《连城诀》里,有万震山杀人并将尸体筑入墙中情节,而金庸的创作灵感,或者源于以上提到的某一个墙中藏猫故事。
在《太平广记》中,也有猫鬼故事,如《栾巴》,其中讲的是野猫变成的猫鬼,在庐山庙骗吃骗喝,又变成书生,善谈五经,太守把女儿嫁给了他,却被一个叫栾巴的人拆穿事实,活活杀掉了,“太守女已生一儿,复化为狸,亦杀之。”其实这个猫鬼并不算有什么大恶,栾巴拆穿他也就算了,却一定要破坏他的婚姻幸福,又将其斩杀,真是比法海还可恶。
除了作怪猫,还有作巫猫,即猫巫。
满人闲斋氏(即和邦额)所著《夜谭随录》,收有《夜星子》二则,其一即与猫巫有关,袁枚《子不语》中有相同记载,但细节不同。这个故事的大意是:京师某位官员的祖父,留下一个九十多岁的老妾,住在后房,全家上下都把她叫做老姨。她养了一只猫,与她相守不离,寝食与共。那位官员有个幼小的儿子,夜夜啼哭,俗传是一种叫做夜星子的怪物造成的。于是他请来一个老妇人,为他捕捉夜星子。这天晚上,老妇人来到他家,看到窗纸映出夜星子的影子,“仿佛一妇人,长六七寸,操戈骑马而行”。老妇人用桃木箭射中了夜星子的肩头,夜星子“唧唧有声,弃戈返骑”,众人追到后房,发现老姨中箭,她的猫还在胯下。于是人们杀了老姨的猫,官员的儿子不再夜啼,老姨则在几天后死掉。《夜谭随录》的点评者兰岩氏认为,夜星子是猫变的,老姨只是受到了猫的驱使,最终中箭而亡。
从《夜星子》的原文,难以看出夜星子究竟是什么,因为原文中只是说“俗传小儿夜啼,谓之夜星子,即有能捉之者”,这句话的前半可以理解为,人们把夜啼小儿称作夜星子,这句话的后半却暗示夜星子是怪物,而夜星子一词,不可能同时指向小儿与怪物,故原文似应作“俗传令小儿夜啼者,谓之夜星子,即有能捉之者”,《猫苑》的编者黄汉应该也是如此理解的,所以在《猫苑》中将这句原文改作“传有夜星子之怪,迷惑小儿”。
夜星子,又称夜猩子。明江盈科撰《雪涛诗评·误猜》,曾经提到夜哭郎:“天皇皇,地皇皇,我家有个夜哭郎,盖谚词,为儿啼发也。”所谓的夜星子,不知与夜哭郎是否有关系。不管怎样,兰岩氏的看法都是错误的,《夜星子》故事中的猫,死得实在冤枉,因为那猫并非猫巫或者说夜星子,只不过是受到老姨驱策的牺牲品,老姨才是真正的夜星子,她的中箭而亡,正是恶报(在《子不语》中,老姨却是被饿死的:举家扑杀其猫,而绝老姨之饮食,未几死,儿不复啼)。所以周作人在《赋得猫》一文中说:
“此处评者说是猫之所为,亦非。盖这篇《夜星子》的价值,重在是一件巫蛊案,猫并不是主,乃是使也。……英国蔼堪斯泰因女士……《文字的咒力》中第一篇云《猫及其同帮》……第二章《猫与巫》……‘我们可以推想。这些动物大约都被算作受了魔法的咒力的,或者实在就是男女巫……变成兽形……损害人类的福利……’这样大抵可以说明老姨与猫的关系。总之老姨是巫无疑了,猫是她的不可分的系属物。理论应该是老姨她自己变了猫去作怪,被一箭射中猫肩,后来却发见这箭是在她的身上。……话又说了回来,老姨却并不曾变猫……这头猫在老姨只是一种使,或者可称为鬼使。……无论是鬼王派遣来,或是养久成了精,总之都是供老姨的使令用的,所以跨了当马骑正是当然的事。到了后来,时不利兮骓不逝,主人无端中了流矢,猫也就殉了义,老姨一案遂与普通巫女一样的结局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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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后说一说可以为人类断知未来及生死的预言猫。
三国时期,有一个著名的术士,叫做管辂(210~256),特别精通算卦,在《三国志》的《魏书·管辂传》里,记载了一个管辂算卦的小故事:“管辂,字公明……初应州召,与弟季儒共载,至武城西,自卦吉凶。语儒云:‘当在故城中见三狸,尔者,乃显。’前到河西故城角,正见狸共踞城侧,兄弟并喜。正始九年,举秀才。”
这个故事的大意是:管辂,字公明。起初,管辂接受州府的征召,与弟弟管季儒,一起坐车前往。经过山东武城县西边时,管辂自己算了一卦,想要知道凶吉。然后,管辂对弟弟说:“我们会在老城里看见三只野猫。如果是这样的话,我们就会显达。”他们的车子来到河西老城的墙脚时,正好瞧见三只野猫,一起蹲在城边,兄弟二人都很高兴。正始九年(248),管辂被举为秀才。
这个故事中,最可佩服的不是管辂,而是那三只野猫,因为他们全都是预言猫,早在管辂算卦之前,就不辞辛苦地蹲在那儿报信,管辂却不给他们小鱼干吃,真是够小抠的。
清钱泳在《履园丛话》卷十四的《猫异》一文中,也提到了预言猫,只是猫的预言得到了错误的解读:“乾隆庚戌年,闵峙庭中丞鹗元抚吴已数年矣,时有內陞之望。署中蓄一猫,洁白如雪,为中丞所爱。公余之暇,每置之膝上而抚摩之。一日,见猫尾上渐有朱斑,三四日间,则纯赤矣。中丞大喜,抱视诸幕客,咸以为祥,且曰:‘此得花翎之兆也。’未匝月,为高邮巡检陈倚道叩阍入奏,遂被逮……。”
这个故事的大意是:清乾隆庚戌年(1790),闵鹗元(?~1797,字少仪,号峙庭,清代名宦)中丞已经担任了多年的江苏巡抚,总想得到升职的机会,去京城任职。他的官署中养了一只猫,洁白如雪,深受他的喜爱。办公之余,他经常把那猫放在膝头上抚摸。一天,他发现那猫的尾巴上渐渐生出了红斑点,但颜色较淡,三四天以后,那些斑点都变成了纯红色。他非常高兴,抱着那猫给每个幕僚看,大家都以为是祥兆,而且说:“这是将要得到花翎的预兆啊。”不到一个月,高邮巡检陈倚道向皇帝上书举报闵鹗元,于是闵鹗元被抓了起来。
由此看来,这只预言猫真够幽默的,故意在尾巴上展示“红花翎”,人们往往以为红会带来好运,却没有料到,红不仅仅意味着“红红火火”,也可以意味着“红愁绿惨”甚至更可怕的“红光崩现”。
清姚元之在《竹叶亭杂记》卷五中,记载了一只神秘的预言猫,通过快闪行动,预示了清代官员刘墉(1720~1805)的死亡:“刘相国文清公卒之岁,腊月二十一日封篆,公坐内阁堂上,座后有一白猫,卧于褥,体态甚伟。当其未坐时,固无猫也。此物自何来,人亦不知。堂上中书、供事等群见之,而不敢言。公退,猫亦遂不见。二十四日早,公卒。或谓所卧之猫盖狐也。”
这个故事的大意是:刘墉死亡的那一年,在腊月二十一日停止办公,坐在内阁的堂上,他的座位后面有一只白猫,趴在垫子上,身体肥大。刘墉没有落座时,那里并没有猫。那只猫从何而来,也没有人知晓。堂上的中书、供事等人,全都瞧见了那猫,却都不敢说出来。刘墉离开以后,那猫也不见了。二十四日早晨,刘墉死去。有人说,当时趴在那里的猫,大概是狐狸。”
这样的故事,应该是爱猫人编造出来的,以上提到的每个专业猫的故事,恐怕也是如此。
可是,人们为什么喜欢编造各种猫故事呢?这大概是由于猫的全身都蕴藏着无限的秘密,实在难以看透,而越是看不透,我们就越想加以解读,所以就有了许许多多的猫故事。
二〇二二年五月三十至三十一日
肖毛于哈尔滨看雲居